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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结草衔环-图书馆志愿活动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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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以为境况已经坏到尽头,日子往前,应该是否极泰来的时候了。然而,她们没有想到,无论怎么样的谨慎小心,柔顺的她们却面临着即将到来更猛烈的狂风暴雨。

    中午,梅爵随嫂子们到田间除草回来,路经学校门口,看见王小花脚下踢着一本书低头迎面走来。梅爵叫住了她:

    “王小花!”

    小姑娘站住,抬头羞怯的看看面前的众人,一言不发。

    梅爵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不看则已,一看火气冲天。这是自己同各位老师连续多天熬夜刻写又求爷爷告奶奶才印出来的课本,这孩子居然踢着玩。没有课本,多少学校孩子都是干瞪眼坐在课堂上,多少学校老师学生羡慕李家庄子的学生们有教材、课本。她压了压火气,问:

    “小花,书踢坏了,没有课本了怎么上课?”

    “这书……不用了,我们发新课本了。”

    “哦?有新的了!拿给我看看!”

    王小花看见梅爵严肃的表情,吓得笨手笨脚的连忙从布包里掏出课本递过去。梅爵接过手,惊了一下,是一本古文书。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把课本塞还给王小花,站起身,走了。

    学校的新校长倔强,和李家庄的人口角,李家人听说他竟被打死了。老太太听说后,吓得面色苍白,她再也不许家里人去学校等的“热闹”的地方。她嘱咐儿媳妇们关紧大门,避在家里,静听外面的动静。面对村庄里各种对知识分子的否定,她觉得还是不识文断字安全可靠,这尤其对女人们来说。她在对拥有知识好坏的论断徘徊了一番后,又回到了从前的认识上:李家不让女人识文断字是英明之举。

    女人们紧紧关起家里的大门,不敢随意到街上去……梅爵也感到无助与恐怖,她还记得交接工作时,见到的瘦瘦高高的新任校长钱基盛,刚刚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那么自信而富有朝气的年轻人……转眼间人就没了?就因为他是知识分子?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她在心里也惶惑不已。蓦然间,她想到哥哥们……她想念他们了。可是现在谁也无法见到谁,连彼此的音信也没有一点儿。

    梅爵刚刚开始不久的严厉的教育儿子的行动,不等老太太和妯娌们制止,就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吵嚷打断了。李民源对母亲一天揪着自己不放、被要求改正这、改正那的焦躁的不满也随之消失了……

    看见儿子又恢复了无所拘束的喜悦神情,梅爵深深焦虑又无奈。她现在更想明白,村庄里这是怎么了,到底该怎么办?她想起了曾经慷概激昂的铭卿、瑞卿兄、任凌峰还有表哥等等人热血沸腾的时候,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为之奋斗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吧?现在,只有表哥还在这里,那么他会后悔吗?罢了,后悔又怎么样,看样子即使他们都在,也无法了吧。要不要去找表哥问问怎么办才好?老太太和各位嫂子也想到了找段玫。但是转而她们觉得这次大概找他也没用了。她们从外面打听到:从城里到乡下,都是这样。梅爵犹豫后她还是决定找表哥问问这就是要干什么……她和众位嫂子一起去找老太太请示去询问段玫可否。火虽然烧到了门口,老太太想到前面发生的那些事都没有给李家带来麻烦,还沉得住气,就嘱咐儿媳妇们:

    “先静观其变吧……看看情况,再找别人,否则我们莽撞的就去找人,给别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梅爵观察各处的风尚,回家建议家里人不要穿军绿色便服,怕被批……以前穿的色彩艳丽、款式无论中外的衣物,若无法改就藏起。

    尽管紧关大门,李家人却着急忙慌的紧随形势行进。一家子一天到晚忙碌不已。她们着装、发式都尽可能随外面的大溜:齐耳短发,蓝色或者灰色列宁装、军便服。翡翠李子也从妯娌们的腰间摘了下来,按照老太太的嘱咐深深的埋藏在家里一株高大的桂花树下……

    老太太监督着,让儿媳妇们把鲜艳的衣物打包,悄悄拿到野外埋藏起来……大儿媳妇甚是不舍,她担心孩子们以后没一件像样的衣服穿,就跟老太太请示:

    “娘,孩子们衣服没怎么穿过的,就不要埋藏了吧,拿出去埋藏一个夏季,再挖出来怕是就不能穿了。留着些只在家里穿穿,出门就穿蓝灰的那些……”

    “大儿媳妇,藏起来,不是还要穿,是不要让外人找到我们家的把柄,我们也不知道事情要怎么样,这样的情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只能先小心着点。先躲过麻烦才是最要紧的,就不要顾虑还能不能穿了!”

    “大嫂,我明天去买点染料,能染成蓝色、灰色的,就留着改改,染不成的,还是不要留在家里了……”梅爵说。

    “咳,大嫂辛苦给孩子们做的,怎么舍得!我也是舍不得!”景沁然轻声叹惜道。

    “没关系,该拿出去的就拿出去,我们还有一双手,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再做就是了!再说了,穿什么不是穿。穿绸缎过一天,穿粗布,还是过一天,只要活着,有口吃的饿不着就行了!”韩章姁爽快的说。

    “还是尽可能小心点吧!”梅爵皱皱眉头,无奈的说。

    “那什么时候能穿花衣服?”李姝妍问。

    “总有那么一天的!”梅爵微笑着说。

    染料买回来了,妯娌们忙把想要留下的衣服挑出来染改……梅爵看见一堆要染的衣服,不但多是孩子们的,而且还多是儿子的。除了老太太做的,妯娌们也都给儿子做了不少,从大嫂到四嫂。不过四嫂做的最多,做得最精致;二嫂也做了不少;就连要给两个女儿做的三嫂也给儿子做了;反倒是自己作为他的母亲,一件也没给他做,因为他的衣服太多了,她只给侄女们做过一两件……衣服染过后清洗晾干再看,大多的衣服还是看得出鲜艳的花色;再染再洗,还是那么明显,妯娌们忙了几天,累得腰酸背疼……

    这天晚饭时,老太太看看儿媳妇们,说:

    “罢了,别染了,该扔的扔,该藏的藏!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以保住一家人平安才是正理儿!”

    各房儿媳妇看看老太太,沉默不语。晚饭后,她们把处理得不理想的衣服收拾打包,准备处理。

    入夜后,将近子时,妯娌们把包裹好的衣物拿出来,到后院墙外的老榆树下撅坑……女人们还是不擅长抡镐拿锄,撅了将近半个时辰,总算挖得勉强足够装下衣物了。她们都一言不发,也顾不得满头的大汗,默默配合,把衣服甩进去,赶紧把坑填平。

    站在已填平的坑面,总算可以歇口气了,午夜的凉风吹来,妯娌们浑身顿觉嗖嗖发凉,听见不远处的猫头鹰在树间断断续续的“哭”。听见猫头鹰的呜咽声,她们心里都毛骨悚然的,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谁也不敢把这种感觉说出口……

    李家妇孺尽可能的迎合当下的潮流,避免可能的迎面而来的是非。

    这天早上,李家大门被人猛烈的砸开,一家人看见一群人横冲而入……他们愤激的表情扭曲了面孔,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李家人感到既莫名其妙又惊慌失措。

    带头进门的人就是从村学校毕业的学生——张贵。尽管他现在已经长高了许多,梅爵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在学校太喜欢表现自己了,总喜欢到各老师办公处晃悠。空间不大的学校里,几位老师没多久都记得这名表现积极的学生了。自己教育过得学生反过来到自己家叫闹,这是自己从事教育的失败吧。梅爵在心中自问。

    梅爵看着这些气急败坏的孩子,醒悟苦心孤诣帮助他们读书认字,是错误的,应教育他们的,首先是认识是非,认识自我,认识自我的价值。不仅仅是他们不认识自我,自己也是,李家女人们也是。不认识自我,所以不知独立价值所在,四处依傍,然而最后无不失望。这些孩子们如果认识自我的独立价值,也就不会费尽心机依傍这阵势来展现自己的行为了,他们会寻找一个适合自身的平台展现自我;嫂嫂们如果没有依傍之心,当年不会为得到一枚翡翠李子煞费苦心,而男人来去又何所畏惧,而自己也不必留下来陪着她们作出额外的自我牺牲了……

    进门来的,高高矮矮的多是年轻人,其中还有从未见过的面孔,不知道是外村的,还是张贵他们的上级……张贵看看身后紧跟的一群人,然后昂头扯着嗓子高声吵嚷

    ……

    无论如何的顺势谨慎,李家人依然被村里村外的人吵嚷唾骂得落花流水。老太太和儿媳妇们被那些冲入家门的人们推到大街上,被要求当众悔过自省,被驱赶着,狼狈万状。

    几个孩子都随长辈一起被清出家门。学校教学秩序已经瘫痪了,他们也不再去上学。虽然四个孩子们没有被村里人推出去游街,但是他们看到奶奶和母亲等长辈在街上被拳打脚踢、被推搡虐待的样子,都吓得直抹眼泪;出了家门又有小孩朝他们丢石头……没了大人的庇护,他们不敢出声反抗,甚至不敢躲开丢来的石头。李姝妍虽然也吓得无措,可她年龄终究大些,揣测躲藏在外面忍饥挨饿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就趁人不注意带着弟弟妹妹悄悄溜回家,做些吃的给弟弟妹妹。他们吃完了,把剩下的藏在门外的草堆里,等着奶奶母亲等人回来吃。

    家里依然听得见外面远远的吵斗的高呼声,几个孩子不敢再出去看,藏在墙角,彼此相望,眼神恐慌无助……尤其是李民源,他从未见过这种不友善的举止,心里恐惧极了。他感到无助,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村民要求李家一家人悔过自省几次后,李家大院的正房屋舍也不许他们一家子住了。一家人般进被村民指定的门房里住。门房里太狭小了,且没有厨灶。老太太和儿媳妇偏偏还那样爱干净,烧火煮饭只好在门房外就地挖坑支起锅架解决。

    偌大的家院里面全都空置起来,也更加热闹起来……

    白天会来气焰汹汹的村民到大院内各房深挖李家早年的“劣证”,到处翻找打砸,东西能拿的就拿,不能拿的就砸。连家里吃饭用的碗盘都被他们作为“劣证”端走了。那些“劣证”都拿到哪里去了,李家人谁也不知道。为了生存,曾经锦衣玉食的李家人们,到现在不得不找些粗陶瓦罐做家什,勉强对付日常使用。

    看见房舍也日渐被日侵月蚀,毁了,妯娌们暗暗流泪不止。她们内心感叹:家被毁了,眼睁睁看着被毁了,何其无奈,人生归宿不是娘家,现在婆家如此,似乎只剩下那堆黄土可靠了。

    夜晚照旧不知不觉如常来临,老太太强打精神催促儿媳们和孙女孙子去睡觉。小孩子们支撑不住,去睡了。妯娌们默默坐着。老太太拉了拉坐在身边的大儿媳妇,催促道:

    “别坐着了,去睡吧!你这大嫂不动,其他人也不动!”

    “娘,是我无能,没有庇护好一家长幼……”任淑贤话未说完,就抱住老太太的胳膊哭起来。

    妯娌忙过来劝慰,但是一家人却哭成了一团。老太太感受到一家人的心距离从未如此近过。

    李家庄子的老少们走出了李家,完全不再依靠李家,期盼的幸福生活也并没有实现。现在他们又回来了,气势汹汹的来算昔日被剥削之账。面对他们的指责与清算,老太太为首的李家活着的人们不得不低下头。

    目睹熙熙攘攘的人进进出出打砸抢拿,梅爵感觉满怀才华百无一用,也一时一筹莫展。曾经反感梅家人钟鸣鼎食和李家人乘坚策肥,然而今天这些已完全不存在了,各得其所的理想实现了,可眼前的这些人却成了疯子……她深感迷茫。她觉得表哥应该也是迷茫的;如果铭卿在,他也一定是迷茫的吧……

    从他们揭发自己的劣证上看,任淑贤明白了离开李家谋生的丫头婆子也没有走远,她们不但是揭发人,甚至是主力军。她知道,丫头婆子们知道的李家的零零碎碎甚多,甚至比她们这些曾经的主子知道的还多。她们要想保身,不得不更加小心。即便是当年有恩于下人,可是她们当年的地位也是下人。现在她们翻身了,狂喜自己也是主人了,还会有几人在乎当时那点儿微薄的恩情。而今风水轮流转,该他们一家子承受是非曲直了……她心中想着,就听耳边呼声一波又一波:

    “‘千针菩萨’任淑贤!”

    “‘千针菩萨’任淑贤!”

    ……

    “假菩萨悔过自新!”

    “假菩萨悔过自新!”

    ……

    任淑贤听着的批斗的人对着她这样喊,内心极其尴尬。自己聪敏一时,竟得了个这样的称谓。谁给她起的绰号她不知道,不过这事儿是从前的下人捅出来的无疑。那个人是谁呢?红儿?墨儿?还是……罢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徒增烦忧……这几年,自己带着妯娌们疲于奔命,深切的感受到劳作的辛苦。也许这些人这么对她们是合理的。当年家里的丫头仆妇们哪个不辛苦,日夜操劳,甚至还会被打骂。她们不恨李家人,那岂不是圣人了。

    “季元英悔过自新!”

    “季元英悔过自新!”

    ……

    季元英听着一声声高喊后面跟着一浪浪高喊,冲击着她死寂的神思。她想跟着高喊声活起来,几次挣扎,却无济于事。

    “‘大嘴巴’韩章姁!”

    “‘大嘴巴’韩章姁!”

    ……

    “‘韩大嘴巴’悔过自新!”

    “‘韩大嘴巴’悔过自新!”

    ……

    韩章姁听见批斗的人忽然间这样喊她,差点笑出了声。她悄悄摸摸嘴巴,内心忍俊不禁:我最哪里嘴大了?这是谁瞎扯的……

    “景沁然悔过自新!”

    “景沁然悔过自新!”

    ……

    景沁然看看眼前众人,心中无波,听着他们的高呼声,感受到一丝生气。然而她却难以捕捉抓牢,只有继续面对颓然的一切。空气干燥,让她感觉喉咙发痒,但是,她不敢咳嗽,生怕引起他人的额外注意。

    “梅爵悔过自新!”

    “梅爵悔过自新!”

    ……

    面对吵嚷的人群,梅爵忧心婆婆和妯娌们尊严不在而无法承受,又担心几个孩子寒饿,她祈祷这样的吵嚷早点儿结束,彻底的结束。

    任淑贤看着吵嚷的人头攒动不止,心里是无望的冷汗。她不敢把失望说出口,就闭嘴不语。老太太已经老了,而且向来足不出户,看来带头支撑这个家向前走的只能是自己了。她必须担负起长房长嫂的职责,纵然无力,她也要咬牙尽力。

    李家人搬进了门房居住了些时日。这天天色下黑时,任淑贤出来方便,不经意看到村里的老汉德福趴在墙上往里看,心里一惊,默不作声,装作没看见赶紧回了屋,悄悄告诉妯娌们。

    妯娌们一听都担心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韩章姁听了,想想道:

    “这些坏渣,估计是知道我们家没了男劳力,失势失力,想乘人之危,占点儿便宜。不能由着他。否则,以后更不知道会怎么嚣张了。”

    “可是能怎么办?时下这样,我们能找谁说理去?”季元英道。

    “要想个办法制止这个势头。”任淑贤紧皱眉头坚定道。

    “大嫂说得对,这个家里一群女人,村里某些人难免有非分之想。必须断了他们无聊的念头。”梅爵道。

    妯娌们琢磨了一夜,第二天瞒着老太太开始实施计划。白天吵嚷结束时,她们回到家里把白色的被里准备好。晚上,人静时,妯娌们有人出去隐藏在墙外。韩章姁见各就各位,故意在门口大喊大叫肚子疼,要上厕所……

    韩章姁喊了一会儿,就听墙外急促小声的说道:

    “来了,来了……”

    韩章姁一听,连忙加大声音喊道:

    “谁给我送个灯过来,这厕所什么都看不见……”

    妯娌们在暗处窥见竟然来了两个人,鬼鬼祟祟,爬上墙头……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好事者觊觎她们的存在。看见他们趴在墙上后,景沁然和梅爵走了出来。景沁然边走边兢兢战战道:

    “后边有人跟着我们,快走!”

    “啊——四嫂,是什么跟着我们啊,怎么不像是人啊!”梅爵胆颤道。

    “是啊,六兄弟媳妇!快家去,好像还不是一个!”

    “是……老太爷他们回来了吧……”

    “大概是吧,要不还能有……有……有……谁啊……快跑!”

    妯娌二人假装没看见墙头的人,惊惶失措的匆匆跑回家去了。

    墙外隐藏的任淑贤看见景沁然和梅爵进了家门,和季元英披挂着白床单从头遮盖起来,她们摇摇晃晃,前走走,后倒倒,口中呜呜咽咽,并不走近墙头那两人,却看见墙上的人摔了下去,连滚带爬的惊慌逃跑了……二人仍然披挂着白被里子,围着李家大院转了一圈后,找了个没人处收起床单,回家去了……

    此后再也没有人朝李家偷窥了。妯娌掐灭了村里人对女人的觊觎的念头。她们赞叹大嫂的主意好。韩章姁问她:

    “大嫂,你还真行,是怎么想到的?”

    任淑贤听了苦笑道:

    “你们以为是我想出来的?其实是老张妈的主意!”

    “张妈?她不是早就走了吗?”季元英诧异道。

    妯娌们也惊讶的看着任淑贤,想知道原委。

    “这是她走前闲暇说话时告诉我的。她说家里除了孩子就是女人,外面混账东西必然会惦记李家,欺负软弱,时日久了,一定会有非分企图之念,所以悄悄告诉我这个应付方法:利用家里被冤杀的男人赶走混账无赖。她怕老太太忌讳,其他人也未必想听,所以就只告诉了我。一再嘱咐我别泄露出去,要不就不灵验了。”

    众人听了心里默默感激张妈,感激她把善意的生活智慧分享给她们。她们也感慨即便从家里走出去的下人,也不全留下的是恶念,既然无法把握他人的善恶执念,就由之而去、顺之而行吧。

    女人们每天勉强糊口外,还要面对检讨悔过、扫街……任淑贤眼见一家老弱都有些撑不住了,想请梅爵找段司令求助。梅爵听了大嫂的建议,也想出去探探究竟,然而家里人天天被李家庄的人敌视,她无法离开。但是她还是尽可能探听外面的信息,希望此处之外能有所不同,然而通过村民每天谈论的信息,知道了省城,甚至全国都在进行这项活动,想想就感觉冰冷恐慌。

    面对惶恐的无望的日子,这天晚上任淑贤出主意,让梅爵装病试试,然后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去找段司令求救……这个主意,老太太也默许了。

    夜里,梅爵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午夜还翻来覆去睡不着,琢磨眼前的事儿,究竟是怎么了,该怎么样才好,表哥还能保护这个家吗?她想着想着,困倦了,刚要睡着,忽然坐了起来:村民们一天到晚吵嚷……表哥不也是出身有问题吗?那还找他干什么?去了白白给他增加烦恼,而且还可能给他也给李家找来新的麻烦……何况这么大的事,处处如此吵嚷热闹,他怎可能不知,既然他没如往常一样来看顾这个家,说明他也无力……她坐着思虑一番,顿时冷汗直流,望着黑乎乎的屋内头皮酥麻,目光转向小小的窗子,微微有点光亮。她想到这个家的变故,想到这几年妯娌们为了生存来来去去所做的徒劳的努力,顿时有种命运洪流中无法把自我的颓废感。即便是一向自信自己不依仗哪一个的她也陷入了焦虑不安之中。她想到如果当年跟父亲走了,就不会是眼下这般境遇。可是她如果走了,这个家现在还会存在吗?继续生活在这个家里的妯娌们还能有信心吗?她打了个寒战,不敢继续想象。

    其他人都在酣睡,她轻轻下床走到窗前,掀起旧布帘子的一角,看见外面院里同样黑幽幽的,而天空却星斗闪烁,密密麻麻,晶晶莹莹,无拘自在,但是它们太遥远了。不知道那遥远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人,那里的人是不是也会经历荒诞与正常、喜悦与悲忧……

    第二天一早,梅爵悄声告诉各位嫂子们,表哥也可能因出身会被烦扰后,她们都心灰意冷,一时间没了改变现状的主意。她并不气馁,鼓舞众人:

    “我们就靠自己,也一定能过得下去!”

    面对每天当众悔过完后还要扫街的情形,妯娌们尽量照顾婆婆,帮她清扫划分给她的那片区域的街道。她已经老了,扫几下就要停下来喘息。尽管她面庞轮廓还是那样雍容,但是皮肤松弛,失去了华贵的光泽,眼神疑惧且忧郁。

    这天,韩章姁扫完分派给自己的路面后,过来帮婆婆扫。她让婆婆的坐在扫把上歇歇,急忙忙的就扫了起来,扫了一段,回头却看见老太太执意靠着墙站着。

    老太太歇了一会儿,吁吁气喘渐渐平息,又看见大儿媳妇也朝她走来。

    “娘,三兄弟媳妇干得好快!我还以为自己最快!”

    “是啊,不是她来,我也不能歇息一下!”

    任淑贤走近韩章姁,挨着她一起抡起扫帚朝前扫。干枯的落叶和灰尘一起被往前推。时而有风吹来,树叶杂草被推着四处飞转,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妯娌二人不得不匆忙把吹跑的干草树叶追回来,重新拢成堆。当越扫距离老太太越远时,韩章姁松了口气,朝身后看看,悄悄说:

    “大嫂,我让娘坐扫把上歇歇,你说说,她就那么站着!也不知道她是怕被那些人看见了又挨骂,还是不累?”

    任淑贤停下来,回头看了老太太一眼,继续边扫边说:

    “依我看,都不是,是她怕失了身份!”

    “哦……是了!听随着娘来到家里的老妈妈们说,娘的娘家家族大有名望,特别注重礼节。而到了李家更是讲究得不得了……”

    “是的!还听说娘因为知道李家男人不娶三妻四妾才肯下嫁到李家来的!”

    “是这样啊!从第一次见娘到现在,从来都是行立起坐端庄有仪!即便是现在粥喝不饱,也丝毫没变!”

    梅爵在另外的街巷里用力清扫尘土,她侧着身朝前扫,尽量让灰尘飞在身后。连日食不饱腹,她扫了十几步就感觉浑身冒虚汗,抬头看看一条街上没有其他人出现,就停下来喘口气,回头看扫过的路面:土尘徐徐升散,往昔李家门前的车水马龙也在灰尘中依稀而去,最后都落在沉稳的土地上,消逝溶融进尘埃里,她觉得自己也在慢慢融化,与尘土一起飞散,朝泥土里消散……她突然感悟:谁不是从尘埃里来,最后回归尘埃里去,期间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是尘埃外的负累罢了…

    扫完街,李家众人继续接受不得不面对村里众人悔过。然而今天较往天不同的是,悔过的人居然还有穷人出身的李发财一家人。李家人诧异这些穷人出身的人怎么连自己也被要求悔过起来了。

    悔过间隙,韩章姁悄声问李发财:

    “你们出身也有问题?”

    李发财摇摇头。李发财的媳妇抹着泪道:

    “我们不是因为出身,是吃饭前没有敬……”

    “别说了!”李发财忙恶狠狠的喝斥住媳妇。

    尽管李发财小声嘱咐媳妇离李家人远点儿,但是还是被李家人听到,她们都自觉不再和他们一家子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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